(一)
福鼎硤門鄉有座古堡名曰石蘭,石壁生芝蘭,悠悠暗香來,多么富有詩意。
福鼎《鄧氏宗譜》記載,南宋初年,鄧氏先祖從江西廬陵(文天祥故鄉,今吉安市)遷徙而來,爬山涉水至此精疲力盡,歇息于一塊大石上,頭枕海風濤聲,入睡,夢見一老者微笑而言,你看見芝蘭盛開的地方,便可安身立命,鄧公醒來即看到身旁石壁芝蘭芬芳,于是安居此地。
其實,石蘭村不僅芝蘭芬芳,而且林木蔥郁,生態殊佳。據《鄧氏宗譜》記載,該村近900年歷史,但據林業專家測定,村頭幾株古樹名木已愈千年,這只能說明,鄧公夢醒后,不僅聞香石壁芝蘭,還見到一片風水林———安居不可或缺神器。
“榕抱樟”即是神奇之樹。這株古樹高近30米,樟樹已被榕樹氣根編織的“網”網得密密匝匝不分彼此,偌大樹身需十五、六人才能合圍,該樹本世紀初已入選國家林業總局編寫的《中國樹木奇觀》。村人又稱之“瞭望樟”,相傳當年為了抗倭,故意將樹身鑿空,可順著樹洞攀爬至高高樹冠,偵察海上倭寇動向。“瞭望樟”堪稱石蘭古堡一座綠色烽火臺。10多年前,我曾鉆入樹洞一試,發現洞內大洞小洞相通,樹根逎勁自然,不見任何人工斧跡,驚嘆別有洞天。
“夫妻榕”也是神樹。兩株古榕并立池塘之畔,根須相接,枝葉相擁,與水中倒影一起詮釋“執子之手,與爾偕老”誓言。奇特的是,兩株樹葉顏色各異,一株蔥綠,一株金黃,仿佛是妙齡美女陪伴睿智大叔,郎才女貌,詮釋著愛情不論年齡差異,同樣相守到地老天荒。
那口映照“夫妻榕”的池塘更是神奇。池塘長260多米,寬約100米,地方史記載開挖于明代,主要為保持風水之用,兼有賞景、養魚、游泳之功能。池水至今碧綠如洗,成為石蘭村一處勝景。民國版《福鼎縣志》記載該池塘“同治十一年(1872年)七月的一天,石瀾(蘭)池中忽發火,漁者幾斃,自巳至申火乃滅。”到了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福鼎著名文士林士恭撰《石蘭池生火志》一文,描述“池忽生火,其色藍,其氣烈,煌煌然,撩波而灼池,自巳至申,不可撲滅。”林士恭認為,澤中有火,是社會革新之氣象。清末社會,腐朽不堪,神奇的石蘭池塘之火,被作者解讀為革新之兆,看來林士恭先生應是一位維新求變之士,否則不會有如此妙論。但從自然科學方面解讀,莫非池塘之下有天然氣或沼氣所致?近150年過去,至今仍是一個謎。
石蘭夫妻榕(資料圖) 廖詩雄 攝
(二)
閩東大地留下的古城堡,大都是抗倭時代的產物?!陡6h志》記載,石蘭堡修筑于明萬歷年間。初建成,環城500多米,與山勢連為一體,猶如一條巨龍盤臥高崗,雄視大海。歷經500年的風霜雪雨,今天的“龍身”已是殘垣斷壁,隱沒于草木之中,所幸的是“龍首”雄風仍在,那即是至今依然挺立的北城門。
只要瞧一眼石蘭堡古城門,你便烙刻在腦海里了。我以為,如果評選閩東經典古城門,非君莫屬。
斑斑點點的青苔依附在一塊塊褐色墻石上,蔥郁的林木生長在墻腳與墻頭,古意盎然,滿眼滄桑。奇絕的是,碗口粗的粟豆藤游走于墻面,臨近城門時突然打了個結,向上攀援,凌空城門而過,再打個結,貼著另一邊的城墻而行,那架勢,分明為城門結個英雄彩帶。文友榮敏君的《石蘭:老去的時光》一文有甚好描繪:“粟豆藤目睹了村民與倭寇的一場場血戰,同時也接受了鮮血的滋養。我撫摸著它的虬枝上的皮膚,堅硬的表皮下,分明有英雄的血脈涌動。”
元末明初,倭寇侵擾福建沿海城鄉,石蘭人曾一度棄家而走,但鄧氏子孫不忍祖上基業毀于一旦,于萬歷年間返回,修筑城堡,習武養馬,保衛家園,重振家業。今天在石蘭村之西2里地的月嶼,尚存養馬場遺跡和山塘地基座,人稱“馬路頭”和“龍船坑”,即可追思當年雄風。
石蘭習武之風至今猶存,“鄧家拳”與“鄧家棍”于2012年列入福鼎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遙想當年,倭寇猖獗,無惡不作,村民奮起習武,予以痛擊,上至古稀老人,下至黃口小兒,皆練拳習棍,用以搏擊實戰。據馮文喜先生記述,鄧家拳棍屬南拳派,拳講究以肘護肋、步伐穩健、動作緊湊、進退靈活、下如鐵釘、上如車輪、手如碾盤,棍術則強調硬打硬撥,以力取勝,有棍掃一大片之說。鄧家拳棍父傳子,子傳孫,代代都有傳承人?,F代著名的傳承人有鄧百積(1876—1960年),年輕時雙臂可舉數百斤重的石鎖,時有猛虎出沒村莊侵害牲畜,鄧百積藝高膽大,只身尋機打死了猛虎,為民除害。
(三)
民國版《重修石蘭鄧氏族譜序》記載:“福鼎十一都有地曰石蘭,至硤門五里許,峰巒環抱,泉池澄映,其居有鄧氏,服農力穡,樸愿守法,不染惡習。”
國家有難,家園受侵之時,筑城堡,習武功,衛國保家,錚錚鐵骨;風清日麗的和平年代,視家園為世外桃源,男耕女織,男漁女耕,辛勤耕漁,儉樸持家。石蘭堡鄧氏子民分明在詮釋著中華民族傳統遺風“勤勞、勇敢、智慧”。
從小生長在“樸愿守法,不染惡習”土壤里,長大了就成為“好人”———請看石蘭堡當今一位鄧氏子民的榮譽榜:
2004年被提名為“感動福建教育十大杰出人物”,并獲得“全省優秀輔導員志愿者”稱號;
2009年獲得“寧德市首屆道德模范”“感動閩東十大人物”稱號;
2010年在幸福工程、救助貧困母親行動中被評為“愛心使者”;
2013年獲得“福建省勞模”稱號;
2016年當選助人為樂“中國好人”,并被評為“感動福建十大人物”。
這位鄧氏子民名昌朝,50年代末生人,長期在福鼎鄉鎮工作,20多年來執著做一件事:“助殘”,即幫助殘疾人及其子女就學、康復、就業等,從1994年至今,共幫助600余人。他節衣縮食,帶頭捐款,宣傳鼓動社會各界助殘;任勞任怨,設立愛心環保站,發動干部職工把單位和家中廢品交到環保站,將賣廢品款用于助殘;耐心幫助殘疾人士及其子女自立自強,感恩回報社會,一心讓“愛心雪球”越滾越大。
鄧昌朝曾被人戲稱“乞丐干部”。確實,他的助殘行為讓人聯想起清朝光緒年間的武訓。武訓立志行乞助學,一生行乞38年,建起3處義學,教育了無數窮家子弟,被譽為“千古奇丐”。而今一位“乞丐干部”,溫暖了福鼎整座城市。
我讀過鄧昌朝回憶“知青”年代的文章,他父親早逝,家庭困難,從小養成肯吃苦,肯干活的勁頭,曾挑著稻谷走山田埂,一不小心,人和谷擔一起翻滾田坎下,爬起繼續挑。他更懂得感恩,當年饑餓之時,是官昌蘭農民漢樂伯夫婦煮一碗地瓜米窩(澆)茶給他充饑,他也曾組織知青捐款捐物,支助已雙目失明的漢樂伯母。
善心有源頭,也有土壤。
鄧昌朝是石壁一枝芝蘭,是古堡一個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