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風浪

中國東南部沿海地區是多臺風海域，每年夏秋季節，總有臺風不約而至，或臨時過境或正面襲擊。這一海域一般不適合簡陋的船只外出遠海捕撈或航行，否則就有風險。在古代，海洋對于人們而言是一個極為神秘莫測的世界，因為不易抵達，人們對海洋的認知自然也就多了一份神秘，也多了一份崇拜。

生活在海邊的人們都有這樣的經歷：某個早晨起來，看大海還是風平浪靜，可時過午后，海面便風起云涌，波濤翻卷，巨大的海浪排空而來。如果在這樣的日子里駕船出海，必定遭遇風浪的侵襲而面臨著船覆人亡的危險。自古以來，人類就有在大海上捕撈謀生和駕船遠航抵達彼岸的經歷，天氣的好壞是一個關乎生命財產安全的關鍵所在。而古代，天氣預報不像現在這么及時準確，沿海漁民多是靠天倚海吃飯，他們對大海天氣的預測多半來自于前人或自身的經驗。這種僅憑經驗來判斷的做法，十有八九會出錯，其結果自然是給海上捕撈或海域航行的船只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

我的祖先來自于閩南泉州石獅一個叫沙堤的沿海古村落，它隸屬于永寧衛治所所在地。據《董氏宗譜》記載，第十二世孫旭藝公、第十一世孫日姜公和第九世孫明拋公分別于清朝乾隆年間遷居于鼎邑，為白鷺村董氏各房始遷祖。但不知當時他們因何而來，以何種方式而至。是出海捕撈作業還是遠途商貿航行途中遭遇風浪一路漂流到達的?他們所駕之舟楫是單桅小船還是雙桅大船?更不知他們準確登船出海的具體時間，在大海上又遭遇了怎樣的險風惡浪?

沙灘一隅

閩海地區每年都會遭遇數個臺風。我曾無數次作過這樣的猜想：清朝乾隆年間的某年夏秋之交，他們像平常一樣駕船出海，一路漂泊北上，一路披風斬浪，離自己的故土越來越遠。據說，那一年的大海并不平靜，那是一個多事之秋，他們從永寧衛海灣登船，一路漂洋過海，往北而來。那也是一個多臺風的季節，海途漫漫，除了隨時刮起的臺風，掀起狂風惡浪，還不時有海盜出沒。祖先們唯有跪祈神靈護佑，才能尋找到心靈的安慰，生發出生命的力量，堅定目標和志向。面對突起的險風巨浪，他們以七尺之身長跪船頭，以虔誠之心俯首祈禱，祈求海神媽祖賜福于他們，護佑他們闖過險境，渡過難關，平安抵達目的地。這樣的一種樸素的求生與許愿的情懷，終于感動了上蒼，終于他們的祈愿感動天地，受到海神媽祖的庇護，終于在當年農歷十一月十五日這一天安全進入閩東海域，到達平靜安寧、碧波蕩漾的白鷺灣。先祖們一眼望見這里沙地平緩綿延，蘆葦隨風搖蕩，白鷺翩翩起舞，顯然這是一塊適宜于安居與生息的地方，便船靠碼頭人登岸了，而白鷺村也終將成為他們和子孫后代繁衍生息的故土家園。

坐落于福鼎東南沿海，距城區近五十公里的白鷺村是一個靠山面海的小漁村。有關白鷺村有文字記載的歷史文獻不知始于哪個年代。我從《福鼎舊志集》查到的資料是這樣記載的：“白鷺村魚貫而下，為最南之土股，遠望如海島，山形聳拔，草木不旺;平衍之處又屬低洼，居民咸舍耒耟以從網罟，亦不過篙櫓小船，以捕魚為生活計，無碼頭可泊舟楫，雖有生聚，終古寥落，蓋形勢使然也。”這樣記錄的村容地貌十分原始和粗獷，也非常原汁原味，也讓我從中看到，從前的白鷺村是一個邊遠、貧瘠又落后的村落。但這是什么朝代的白鷺呢?

中國歷史進入明朝后，福建沿海一帶常有倭寇出沒，海盜也十分猖獗。白鷺村作為海防要地列入福寧衛的管轄和軍事建制，這顯然是明代的事。我小時候的記憶里，村子的東西兩頭就有石砌的高二米多的圍墻，東城門是正長方型的，西城門為拱型的，它們或許是因應海防形勢的需要和村子安全而修建的。翻閱那本厚厚的《福鼎縣志》，從記載的史料中可以看出白鷺村曾經光榮的一頁：“明洪武年間(1368—1398年)，在鼎邑之南金、全家山、三石、大峰、黃岐、白巖、南嶺、白鷺、水澳、沙埕等10處筑有烽火燧，由福寧衛撥軍哨守。清時桐山營、烽火營在各分駐汛地筑炮臺或煙墩數十座，今多已廢。”同時期，在水澳設有巡檢司，從桐山巡檢寨遷徙而入，到明正德年間(1506—1521年)，才將水澳巡檢司徙于蘆門，即今沈青。在明朝洪武年間水澳駐有巡檢司到正德年間移出的這百多年時間里，閩東沿海一帶倭寇和海盜多有來犯，白鷺村和上述的黃岐、水澳、沙埕等處皆是明代時的海防重地，白鷺海灣曾發生過多少戰事，沙地上橫尸遍野，而那些戰死者的尸首就曾被村人集中收埋于綿延柔軟的沙地里?！陡６εf縣志》里記載了白鷺村“里人施義芳筑”收埋死尸的義舉。村民們正是在明朝官兵的保護下，才得以在此發展農耕與海洋經濟，平安生活。

清朝乾隆4年，隨著福鼎建縣，縣域經濟得到極大的發展，白鷺村的農耕與漁業經濟也進入交相輝映的年代。二百八十年前，我的祖先踏上白鷺這塊土地，在此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勞作與海洋捕撈的生活，也在此發展海洋經濟和地方民俗文化。

一個地方經濟發展與否，從歷史留存的史料中可以追尋到它的脈絡，最直觀的痕跡就是官府每年征收的埠稅。據《福鼎舊志集》記載：“清乾隆四年(1739年)福鼎置縣時，在福鼎的硤門、秦嶼、白鷺、南鎮、前岐、點頭等6個埠設置稅埠，六埠年征埠稅白銀130兩。”又載：“現設有硤門、秦嶼、白鷺、南鎮、前岐、店下六埠，牙儈里民報充，一年一更，起司投兌。……白鷺埠稅銀三十兩。”這一數量僅次于秦嶼稅銀四十兩和南鎮稅銀四十兩。稅收是經濟發展的晴雨表，是一個地方經濟發展的重要指標和集中體現。一個村落的興衰不是朝夕之間的事，從歷史記載的文字中，我們不難看出，福鼎剛置縣時，白鷺村就是縣衙設置的六個稅埠點之一，也應是一個漁業生產、貨物交易等經濟較為發達的村落。

歲月悠悠。我的祖先從泉州永寧踏海北上，穿越風浪而來，擇居白鷺，幾經白手起家、耕山牧海、經商創業、繁衍生息，已將異鄉發展成為故鄉，他們源于閩南的“愛拼才會贏”的精神化為基因早已融入家族的血脈。一代又一代族人和其他族群一道在白鷺這塊土地上，共同抒寫著“山海”這部大書，共同開創一片新天地，共同實現著安居樂業美好生活的愿景。(董欣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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