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瓦 | 重陽登鰲峰山記

丁酉年重陽節，風和日麗，秋高氣朗，攜妻同登鰲峰山。

甫抵棲林寺，見游人如織。尋寺院旁側小道而行，見一巨石立于花臺間，石上刻有“鰲峰嶺”三個大字，紅色漆字，剛勁有力，很是醒目。前面，一條建于2007年有一千六百三十級臺階的石嶺，如一條飄帶自山上垂落，循嶺而上，便可登高望遠，或鳥瞰城池，或飽覽溪江，或擁桐城景色入懷。

拾階登嶺，石嶺陡峭、彎曲。沿路建有石亭，石護欄，多為愛心人士援捐助建。時值暮秋，沿途樹木高低參差，草色多姿多彩，蜂飛蝶舞，清流石壁。行至半山腰，見一石廊亭，曰“怡晚亭”，為一林姓鄉民攜陳姓內人所捐建，亭名匾額由薛宗碧老先生所題寫，四根石柱嵌以四幅對聯，為詩友李仁所撰，由書法家王新生和歐陽建平所書。廊亭四面通透，山風習習送爽，四周景色怡人，在廊亭內小坐，抬望眼處可見桐城風貌，側耳可聞蟲鳥唧唧，而山下急速過往的動車聲如雷貫耳。石嶺旁，有一石壁，垂落一澗清流，只是時下秋高節氣，水量漸流漸弱，流水難以為續，在秋日朗照下，有眩目之光射來。

重陽節，又稱“重九節”，起源于戰國。古人將天地萬物歸為陰陽兩類，陰代表黑暗，陽代表光明和活力。奇數為陽，偶數為陰。九是奇數，屬陽，而九九，故稱“重陽”。在古代，有重陽登高的風俗，始于東漢，唐代眾多的登高詩，多是詩人以重陽為題而寫。重陽正值金秋，菊花盛開，亦有賞秋菊、飲菊花酒的習俗。重陽也有插茱萸、簪菊花的風俗。古人以為，瘟神會在重陽節這天出現，人們將茱萸或佩帶于臂，或作成香袋掛在身上，還有插在頭上，以此“解除兇穢，以招吉祥”，可以避難消災，保護平安。如今這一風俗，已逐漸淡出現代人的生活。

登高，望遠，鰲峰山是個好去處。鰲峰山地處福鼎市區桐山溪西北，其山勢險絕，景色秀美，抬頭可見昭明寺的塔身，挺拔俊秀，低頭可覓棲林寺的禪房，寧靜安謐。它們同處一座山，同為自古聞名的“桐城八景”，曰“昭明夕照”和“棲林煙雨”，但那是從前的景象?，F代社會的發展與繁榮所帶來的過度開發和過量建設，自然山水成為犧牲品。鋼筋水泥的推進，逼得優美環境后退與萎縮，似乎也試圖阻斷自然氣息同人文血脈的聯系。古人挾山水以入懷，滋潤心性的雅趣也淡然無存，空留詩意在人間。如今，山還在，而景已不復見了。它們依然一上一下相互守望千年，傳播著佛法教義，弘揚著慈悲善德。

時近上午十時，沿途登山者越來越多。

從山下到山頂，行程不過四十分鐘，卻也步履艱難，氣喘息息。抵達昭明古剎后門時，遇友人在此迎候，便一同進入寺院內。

昭明禪寺為福鼎聞名遐邇的千年古剎之一。建于南朝梁大通元年(527)，相傳為昭明太子蕭統所敕建，題有匾額，故而得名。同時，“造七級浮屠，以鎮溫麻”。宋、明兩代，幾經火焚。明嘉靖十三年即1534年重修，1741年塔寺并修?，F存石塔為近年所修茸，已恢復舊觀。昭明古塔為福建省最早寺塔之—，其塔基面積四十七平方米，塔高二十五點六米，塔身用磚砌成，樓閣式仿木結構，塔內空心設有扶梯。如若登臨千年古塔遠眺，便可觀昭明寺景，亦可覽桐城全貌，山川城廊一覽無余。如今，為安全起見，塔門已關閉，游人無緣登塔，亦無法分享一覽凡塵小的雅興了。

古時，昭明寺多為信眾落腳之地，與文人尋訪之處。“塔影西斜紅日暮，炊煙起處是桐廬。”明簽事林愛民、參政游樸等古代名人均有詩賦。清乾隆翰林院編修何西泰游寺留詩曰：“我來訪勝招提境，斷碣猶存帝子名。地是上方塵世隔，座聞清磬道心生。文章六代辭華盡,寶塔千秋感慨平。不用登臨更懷古，寒流東去夕陽明”。記得界空法師有一首自勉詩云：“鰲峰自古多賢圣，正法昭明付老僧。我愿如斯君莫笑，八風不動一星燈。”法師在詩里自喻如一星星點燈，照亮塵世靈魂的幽徑，而其法號“界空”，意為上界下空，解以萬界皆空的心念，行世間事，悟人間道，讓靈魂輕盈前行。

從原道折返下山，不覺得累，一會兒的功夫，便下到棲林寺。

始建于五代后晉天福三年，即公元938年的棲林寺，是一座聞名遠近的千年古剎，自宋代以來，幾有興廢。棲林寺院的四周，掩映著老松翠竹，林蔭間四季香花不絕，周遭常年景色怡人。其中，最為千古聞名的當是“棲林煙雨”的景致了。

記起南宋狀元王十朋寫有棲林寺的一首詩來：“我如倦鳥欲棲林，喜見禪僧棲處深。家住梅花小溪上，一枝聊慰北歸心。”王十朋時任泉州知府，北上臨安途經棲林寺，因聞寺名而駐節留宿。時值煙雨三月，他參拜過寺佛，體驗那“棲林煙雨”的曼妙，欣然之余，心有所感，便當即賦詩一首，其詩寓意深遠，詩韻清新，大有脫塵入禪之意境，遂為后人喜愛而傳誦不絕。還有一首詩，不記得是何人所寫：“桐城五里煙雨處，鰲峰山下深深霧。梅花未落冬漸遠，但聞棲林茶香濃。”詩里所描述的煙雨霧嵐、梅香深濃的詩意美景，令人沉醉和向往。

棲林寺種有桂樹，有金桂，銀桂，丹桂和四季桂等。曾讀到宋代楊萬里《詠桂》的一首五言詩，詩中將桂花喻為天上珍品：“不是人間種，移從月中來。廣寒香一點，吹得滿山開。”去年秋月，我上棲林寺來探尋桂花，因花期未至而不得，留下遺憾。此時正是暮秋，想必寺院后的桂樹林間早已飄灑著清幽的桂花香了。于是，便進得棲林寺，遇一老僧，問詢桂花開落，答曰：“可到寺院后去看看”。于是尋路而去，只見寺院的后山嶺上，沿途分布著錯落有序的桂樹林，簇結著細細小小的金黃色的桂花，在秋日的斜照下，那細碎的花蕊，如星星點燈，閃爍著眩目的光影。而秋風吹送它的香氣，絲絲縷縷，宛如一句句秋詩，一幀幀寫意的畫，我的心便陶醉在這詩情畫意里。

半日兩寺，行色匆匆，而時光千載，悠悠而逝。寺院還在，文化還在，那縷敲過千百年的鐘聲和鼓聲依然傳誦著妙曼的佛音，那縷飄飄搖搖的香火，依然閃著慈善溫暖的光亮。只是那從前的意境沒了，也沒了古人的那份意趣，心中多多少少留存一些遺憾。（董欣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