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鶴頂山的數千畝紅杜鵑盛開怒放,成了花海。近日,總下雨,剛放晴, 我就按捺不住前往一賞之心,花期正老,不能再耽誤了。
小車沿新修的盤山水泥公路,“躍上蔥籠四百旋”。山并不高,海拔不過千余米,其南坡屬閩,北坡歸浙,據說福鼎置縣時,縣名即取之于此,因為閩南話的“鶴頂”與“福鼎”諧音,福鼎乃雅化也!
我們一行八人,男女各半,都是“六零后”“七零后”的,雖不像年輕人容易激動,但當下得車來,沒有一個不高聲驚呼———哇哈!換作年輕人,這呼聲非填滿整個山谷不可。喏!左右山坡,大片大片的紅杜鵑,若野火,若朝霞,照亮了人的眼睛,燃起了人的激情。難怪杜鵑花又稱映山紅,艷山紅,迎山紅了!這一路來,幾乎見不到杜鵑花的影子,為什么此處突然出現一片杜鵑花海呢?“夜半三更喲盼天明,寒冬臘月喲盼春風,若要盼得喲紅軍來,滿山開遍喲映山紅。”《映山紅》的歌聲,隱隱約約從天際飄落。
八人中,唯我是舞文弄墨的書呆子,既喜歡揀故紙,又喜歡憶往事。
從書本上,我獲得關于杜鵑花的許多傳說。第一個,相傳舜帝南巡九嶷山,沿母河左岸而上,見春花姹紫嫣紅,喜甚。再看右岸,卻滿目瘡痍,原來有精怪作祟。帝戚然涕下,當即翦除了精怪,使右岸與左岸同沐春風。自此,杜鵑花的顏色變成紅的了。舜乃圣君,其德可致花紅。第二個,相傳蜀帝杜宇死后,魂猶存,見朝綱廢弛,民不聊生,便化作杜鵑鳥,日夜悲啼,口咯鮮血,染紅漫山遍野桫欏花。為紀念杜宇,人們改桫欏花為杜鵑花。杜宇乃明主,其仁可令花紅。第三個,相傳古代山中有一小伙叫杜子規,與娟子姑娘合過巹。財主為霸占娟子,羅織罪名,將子規流放邊陲。娟子不從,自刎殉情。數年后,子規返鄉獲悉,化作子規鳥,泣血而啼,娟子自盡處的白花被它的血染紅,成了紅杜鵑。子規乃情種,其愛可教花紅。第四個,相傳從前有個男孩叫杜鵑,因其兄為后母所逼出走,他悲慟欲絕,泣血入土,長出杜鵑花。杜鵑乃悌者,其情可使花紅。這些傳說,悲也罷,壯也罷,無不寄托著人類美好的希望。
在我家鄉,杜鵑花叫畬泡花,說是兩個畬族盟兄弟的鮮血化成的,堪稱友誼花。記得小時候,每當畬泡花開,我常隨手摘幾朵,哈哈氣,用巴掌揉一揉吃到嘴里,酸酸醰醰的,蠻可口。在物質極度匱乏的童年,不啻乳酪鮮果。上中學次年,值全民大煉鋼鐵。有一天,和同學們到距校二三十公里外的深山挑木炭,天未亮出發,中午返回,沒走多遠,我突感渾身無力,大概是餓了吧?這時,發現路旁山坡開著一叢艷艷的畬泡花,立馬沖上去,左右開弓,捋了一大把,幾口將其吃下。不一會,力氣又回來了。大學畢業,非常時期,我被貶到閩浙邊界山區公社。無聊,同一幫知青辦了個油印文學小報《映山紅》,刊名自然是緣于我對畬泡花的特殊感情。小報極不起眼,可想不到竟名揚全省,收獲多多榮譽。
我自胡思亂想,而同伴們早已跑到花叢中拍照去了,到處灑下他們的歡笑聲,熱情絕不遜于年輕人。
這里正進行著景區建設。眼前的民族文化廣場吸引了我。廣場構建為畬族風格。地面剛鋪上草皮,南端一個舞臺,東西北三面的邊緣,插著畫有各種常人無法辨認的圖案和文字的旗幟,迎風飄揚。無疑這里是演譯畬族文化的地方了。指示牌標明,東邊山頂上還有個圖騰廣場。我想,在畬鄉,把畬泡花海打造成畬族旅游景區,實在是大妙無倫的了。建議,還應把上面幾個傳說融入景區文化,以體現華夏民族大團結精神。
由天梯步游道登上一個小山頭,有小亭子翼然,尚未完工,大概是觀花亭吧?再沿小公路上去,拾石階百余級,便到圖騰廣場了。這里是花海制高點,縱目四眺,三面綿綿蒼山,一面渺渺滄海,蒼山如海,滄海如煙,天似穹廬,日似吊燈,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好奇的小甲蟲,閱讀一部無始無終的大書,念天地之悠悠,宇宙之茫茫,誰已識之?誰將窮之?廣場的正中央,高高矗立一個凱旋門般的牌坊,上橫亙一巨石,狀若牛角,前書“五谷豐登”,后書“吉祥如意”。廣場僅是粗坯,周沿用不規則塊石圈之,地上堆滿石頭。不用說,此場是畬民祈祀天地的祭壇了。場東北方,小山頭立一小亭,用以觀蒼山?東南方斜坡邊懸一小亭,藉以觀海?我獨臆測,感覺頗好。
返回路上,經不起誘惑,我也加入拍照的行列,攝幾張叢中笑。女同胞們善作姿勢,千儀萬態,我那燦燦的笑容,顯得一本正經。他們當然不知道,我的愉悅只是因為得到精神的浸潤,而她們的快樂則來自大自然賜予的身心放縱。說實在的,我更羨慕她們。
走著走著,發現兩邊山坡上,一些高大的喬木被砍倒在地,杜鵑花成片成片地暴露無遺,我很贊同這種做法。佇立久望,倏然一縷悵惘襲來———待到春老花謝去,這里有甚可看的?我想到四季桂,希望一年四季也有杜鵑花。
猛抬頭,前方一座奇特的山峰躍入眼瞼,它酷似仙鶴首,勢欲沖天高翔,原來鶴頂山因它而名的。“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我的心一動,真有詩句冒出來———
天落紅云覆野陂,萬千畬女盛妝時。
山花雨后晴尤好,簇簇銷魂漫賦詩。
(薛宗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