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雅太姥”之五 | 王十朋：我如倦鳥欲棲林

“棲林”是一座寺院，在福鼎桐城西北郊的鰲峰山下。這座始建于后晉天福年間的名寺，隱伏于幽谷之中，布局典雅，風格素淡。因周遭巒嶂環抱，霧氣不易散去，每當春夏間，煙雨彌漫，愈加清幽，成就桐山一景“棲林煙雨”。這樣的地方，素來為古今文人所喜愛，所謂“蒙蒙煙雨隱棲林，到此能增出世心”。

那天傍晚，在不緊不慢的木魚聲中，愛國詩人王十朋站在棲林寺法堂的檐下，看著一只只歸巢的鳥兒從眼前掠過，隱沒于暮色之中，他吟出了這樣的詩句：

我如倦鳥欲棲林，喜見禪僧棲處深。

家住梅花小溪上，一枝聊慰北歸心。

王十朋心潮起伏，回想一路的艱辛和寬慰：由于政治腐敗，科場黑暗，直至秦檜死后，他才考中狀元，滿腹經綸的大才子那時已經46歲。進入仕途后因極力主戰，被主和派排擠出朝廷，出知饒、湖等州，依然救災除弊，政績卓著。南宋乾道四年(1168年)，被起用為泉州知州。第二年冬卸任回老家浙江樂清，離開泉州時，男女老幼涕泣遮道苦苦挽留，還仿效饒州百姓挽留王十朋的做法，把他必經的橋梁拆斷。王十朋只好繞道離去，士民跟隨出境依依惜別……

他沿著古官道一路北上，在那個寒風凜冽的傍晚，途經福鼎，借宿棲林寺?；潞３粮“胼呑?，如今卸任，終于放下了一副擔子，如倦鳥歸林，可以回老家休養了。但在只有半壁江山的南宋，像他這樣憂世愛民之人，確實很難也不可能真正“放下”，所以即便在棲林寺這樣的世外清幽之地，他還掛念著南宋的恢復大業。

清嘉慶《福鼎縣志》載王十朋詩

這一路走來，在長溪縣境內，他留下了3首詩，所吟詠的地點都是在如今的福鼎境內。第一首是《自泉返至王頭陀嶺》：

凌晨飽飯渡秦溪，要上青山九級梯。

不使甌閩隔人世，頭陀力與五丁齊。

王十朋這樣的人不可能錯過太姥山，所以從霞浦過來之后，他先借宿山下，第二天凌晨就吃飽了早飯，開始爬“青山九級梯”———太姥山王頭陀嶺。王頭陀嶺，嘉慶版《福鼎縣志》作“陀九嶺”，并說：“宋王頭陀造，絕頂望秦嶼，一枝垂水面如芙蓉。走阪而下，是為太姥洋。”王頭陀肯定是一位僧人，但我們不知道他是太姥山上或山下哪個寺院的，住持，還是監院?他有實力造這么長的山嶺，并且此山嶺就以他的名字命名，可見其不一般;同時也相當有力地證明，宋時的太姥山，佛教還處于鼎盛發展的時期。

第二首為《天王寺》：

千里歸途險更長，眼中深喜見天王。

從今漸入平安境，舊路艱辛未敢忘。

天王寺在白琳集鎮后街，據萬歷《福寧府志》載，建于后周顯德二年(955年)。宋太祖開寶年間擴建，歷代為游客上、下太姥山之落腳點。王十朋游完了太姥山，沿著古驛道而走，自然就到了天王寺。

離開了天王寺，王十朋繼續向著故鄉樂清的方向行走，就又到了棲林寺，于是他又寫了第三首詩《棲林寺》。

行文到此，我們發現，王十朋這一路走來，能夠入他法眼的都是佛家和寺院，他沒有為太姥山留下片言只語，卻連續為僧人和寺院寫詩，個中緣由，除了眼中所看契合他心中所想，還有就是，這寺院，怎么都是并不十分虔誠于佛教的王知府的落腳點呢?這還得說到宋時的驛站設置。

關于古驛，明萬歷《福寧府志》列舉有溫麻(在州治西門外)、鹽田、倒流、飯溪、白琳、桐山、分水，通共七驛。從南向北，串成了一條長溪縣境內的古驛道。王十朋當年走的就是這條古驛道，而他借宿的地方，就是古驛站。

如此看來，在當時，天王寺和棲林寺還承擔了驛站的功能。這和福建境內許多著名寺庵如出一轍，比如著名的漳州龍海木棉庵，鄭虎臣(福安人)押送奸臣賈似道途經木棉庵，就是在那兒誅殺了賈似道，而青史留名?？妓未＝ü俑煌?，除了縣、鎮設立官驛外，其他站鋪都交給寺庵來承擔。政府或利用現有寺院，或新建寺庵，置田贍僧，讓僧人接待官府過客。所以，離當時政治和經濟中心較為偏遠的福鼎境內，白琳和桐山兩驛，就分別由天王和棲林兩寺承擔。

棲林寺印象福鼎提供

在唐宋期間，天王和棲林兩寺只是福鼎眾多寺院中的兩個，長期從事地方民俗文化工作的福鼎市文化館原館長馬樹霞先生更愿意從太姥山的視角考察福鼎寺院，他說，自唐僖宗賜建太姥山國興寺后，以太姥山為中心的山南山北寺院如雨后春筍。僅唐宋期間，山上就有國興寺、白云寺、巖洞庵、天門寺、圓潭寺、白馬寺、上疊石庵、下疊石庵、玉湖庵;山北有天王寺、金峰庵、天源庵、白箬庵、妙香庵、三福寺、永福寺等;東有靈峰寺、清溪寺、陽頭寺、芭蕉寺、靈應寺等;南有瑞云寺、法經寺，西有江井寺等，以上這些寺院均距太姥山30至40華里以內，古時步行，正好為半日行程。距太姥山60華里至90華里的唐宋時期寺院，有資國寺、棲林寺、普照寺、圓覺寺、圓通寺、溪南寺、樂善寺、慧明寺、興福寺、安靈寺、古林寺、皈心寺等;90里以外的還有西坑寺、象山寺、古關禪寺等。(馬樹霞：《福鼎寺院漫談》)

馬樹霞先生的結論是，唐宋時期這些寺院構成太姥朝山行程的大框架，可看出自唐宋以來太姥山佛教十分興盛。我們可以說，如果長溪古驛道是一條線，太姥山就是這條線上的一塊藍寶石，而布滿太姥山周圍、古驛道兩旁的福鼎眾多千年古剎，就是一粒粒閃閃發光的珍珠。(白榮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