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鼎峰---紙盒

阿財和小優是別人介紹認識的，經過短期的相處，很快確立了戀愛關系，不久后小優懷孕了，兩個人扯了證就當是結了婚，領證當晚阿財叫了幾個紙盒廠的兄弟下館子，大家趁著酒酣腦熱叫了聲嫂子這個婚事就算完成了。當晚小優就搬到了阿財的宿舍過起了正式的夫妻生活。

阿財是個很內向的小伙子，談戀愛時一件浪漫的事情也沒有為小優做過，女孩子都有過些許不切實際的幻想，小優心里也有過埋怨，但是看著阿財人老實，對自己也很不錯，小優想想也就算了。孩子出生之后，看著忙里忙外一心為家的老公，小優的心才算把石頭放下，天天和小姐妹聊天時幸福地炫耀自己找了個好老公，知冷知熱會疼人。“我們家阿財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樣挺讓人惱火，就是沒事好兩口，喝醉了也不知道回家，逮著哪兒舒服就睡哪兒，害的我好幾次都以為他失聯了呢。”小優抱著孩子，和小姐妹們嗑著瓜子，咯咯咯地邊說邊笑起來。

日子就這么過著，孩子也慢慢長大了，小優家的小子長到三歲的時候，那年生日，小優一時興起拉著阿財做了一件浪漫的事，在三個人的小拇指上分別紋上了s,取小石頭石字的縮寫，寓意一家人永遠在一起。阿財原先挺別扭，覺得紋個身特別娘氣，后來也沒擋住小優的撒嬌攻勢也就從了，想著以后把手指擋住就好了。

小石頭長到5歲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從幼兒園放學回家天天纏著阿財陪他玩抓迷藏的游戲，說幼兒園的老師都和小朋友玩這個，特別好玩。阿財在紙盒廠上班，經常會時不時拿些紙箱子給鄰里鄰居放置廢棄的衣物和用品，久了就在宿舍的大院一角磊起了一座不大不小的紙盒房，一層一層地擺放著。小石頭很喜歡這個紙盒房，因為每次他一躲進紙盒里爸爸要找很久才能找到他，而小石頭每次淘氣為了躲避媽媽的竹筍炒肉絲也都會躲在小小的紙盒里“避難”，直到每次爸爸把呼呼大睡的小石頭抱出紙盒箱，結束頑皮的一天。紙盒房無疑成了小石頭童年里充滿著快樂記憶的秘密基地。小石頭又一次問爸爸，為什么每次你都能找到我呢，爸爸炫耀地豎起小拇指說：“因為我們都有s 啊，無論你躲到哪里，爸爸都能找到你”，“那我也能隨時找到爸爸咯，無論你躲在那個紙箱里”小石頭輕輕地呢喃進入了夢鄉。

小石頭七歲的時候，紙箱捉迷藏的游戲已經被扔在了記憶的角落里，小石頭忙著在學校里認識新的好朋友，媽媽忙著和阿姨們搜羅各種便宜又時髦的衣服和鞋子，爸爸升了車間主任，工作的時間加倍，喝酒的時間也加倍，經常早晨醒來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過了一夜，小石頭不知道為什么媽媽的衣服越買越多，卻越來越不開心，爸爸的酒量越來越差，酒卻越喝越多。也許別人的爸媽都是這樣的吧，小石頭總是戰戰兢兢地想盡快渡過這個危機四伏的夏天。一天小石頭和小伙伴們愉快地吃完路邊美食相約把嘴角邊的醬汁擦干凈回家的那個傍晚，他遠遠地就聽見爸爸媽媽再一次地爭吵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爸爸和媽媽都變得非常不快樂，媽媽的衣服越買越多，爸爸的酒也越喝越兇，但是他們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卻越來越少，小石頭無數次在回家的時候撞上一臉憤怒的爸爸奪門而出。這一次，不知道為什么小石頭伸手抓住了爸爸的手：

“爸爸，爸爸，你別走”

“爸爸，爸爸，你別和媽媽吵架”

小優看著小石頭抓住了阿財的手，明明想留下他，嘴里卻說了相反的話

“你走啊，你去找狐貍精啊”

“我們母子兩不求你，有本事你走了了就別再回來。”

阿財一時氣急，狠狠地回了頭應了句：“如你所愿”。

小優呆呆地望著巷口，小石頭哭得讓小優心里七上八下，但是阿財還是漸漸地消失在了盡頭，這不是他第一次奪門而出，應該也不是最后一次，七月天里，小優覺得身上好冷，冷的直打冷戰。“如你所愿”的咆哮在大院里，在職工宿舍里，在紙箱房里久久地回蕩。

阿財約了幾個兄弟一起喝酒到半夜，人還是當初領證那天一起喝酒的那些人，但是女人卻再也不是那時那只溫柔的小綿羊，漸漸老去的兄弟們都開始像娘們一樣地絮叨著家里那只母老虎的惡形惡狀，最后大家互相勾肩搭背地安慰一番便四散回家，雖然家里住著一只討厭的母老虎，但他們畢竟是自己的妻子，孩子的媽，中年人的世界里，除了忍耐別無他法。

阿財胸中苦悶，心里已漸生悔意。又不想被小優看扁乖乖回家，尋思著晚上去哪里躲一夜，信步走到了廠房的門口，“也罷，在碎紙堆上湊活一夜吧，明早再買點早飯回去哄哄她”。主意已定，倒頭就睡，那晚阿財的酒喝得不多，人卻出奇的犯困。“老咯，老咯”阿財喃喃入夢，夜里輾轉幾次，覺得有些涼意，就索性把自己埋在的碎紙堆里，越埋越深。“好暖和”這是他那夜說的最后的一句話。

第二天小優照常逛街買衣服，小石頭照常上學吃小吃，工人們照常上工喝酒。到了第三天，大家都發現阿財不見了，小優、小石頭還有一起喝酒的兄弟突然間發現阿財真的失聯了。警察來了，親戚來了。就連小石頭學校的老師也來了，大家齊心協力找阿財，可是都把這個鎮翻了個底朝天大家都還是找不見阿財的蹤跡。人來了又散了，小優瘋過一陣也好了，只有小石頭一直哭著找爸爸。有一天小優打了小石頭一頓告訴他“爸爸和狐貍精跑了，再也不回來了”母子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夜，第二天大家都開始準備開始新生活，日子才又開始年復一年地過下去，好像阿財一直都沒來過，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只是每一年都會有好心的叔叔從紙箱廠里拿回來一個又一個的紙箱讓大家安置無用的衣物和垃圾，從此，小石頭再也不去紙箱房。

大院里的紙箱房越堆越高，高到沒過漸漸長大的小石頭的個子的時候，小石頭就要去外地上大學了，大院里的街坊鄰居也都搬得搬走的走了，小優也盤算著跟兒子一起走，離開這個破舊的員工宿舍樓，和這個她呆了半輩子的地方揮手說再見。從阿財離開的那天起，小優的愛變成了對他的恨，她總是出現幻覺覺得阿財一直都在，在這個大院里，在這個家里，在那天他離開家時那個巷子的拐角口。為了不讓媽媽難過，小石頭再也沒有提起過爸爸，雖然小石頭也恨爸爸，但是恨著恨著就忘記了他的臉，他的不好，還有他的拋棄，只剩下小時候美好的回憶。離開前的最后一天，小石頭突然想再看看和爸爸一起玩耍過的秘密基地，紙箱房的規模比小時候大了好多倍，但小石頭也比小時候高了好多倍，站在他哪個角度望過去，他終于明白小時候爸爸和自己抓迷藏并不是爸爸真的找不見自己，而是爸爸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躲在那個紙盒里卻一直旁敲側擊讓他多呆一伙。小石頭有點傷感“那么愛自己的爸爸，怎么突然說不要他就不要他了呢?”鼻子微微泛酸，小石頭想最后躲一次紙箱讓自己痛快哭一場，和那個可親的可愛的也可恨的爸爸做最后的道別。小石頭爬進了一個很空的紙箱，寒冬臘月，這個紙箱卻出奇地溫暖，也許是搬家太辛苦，小石頭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醒來時看了看手表時間不早了，小石頭伸了個懶腰想爬出紙箱卻不經意間瞥見了紙箱上方黑色的小字，端端正正地寫著“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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