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我的父親魯麗生,誕生在古城桐山一個十分貧困的家庭。父親三歲的時候,祖父被生活所困,投水自盡。自此,一家五口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父親輟學于小學,從少年時代起就在苦難中開始了他坎坷和歷經磨難的一生。
父親育有一男四女,我是最小的一個。與哥哥姐姐們相比,我總覺我是家里最“不幸”的一個。因為從孩提時代開始,我就沒有享受過如山的父愛,在我初懂人事的時候,父親便在我們民族空前大劫難的腥風血雨中被卷進了政治漩渦。沒有盡頭的批斗,曠日持久的隔離審查,我們家那座始于清朝傳了五代的破平房一直是陰霾籠罩。到了1970年,我們家的天,終于塌下來了。父親被以“貪污罪”判刑,送往勞改農場,據說其“罪”之大,差點上了死罪。直到陰霾散盡的1978年,父親才得以平反昭雪,以風燭殘年之軀回家安度晚年。那一年,我考上了幼師,開始了我燦爛的人生,卻不能侍奉于他老人家的左右,以盡女兒的孝道,以享父女天倫。父愛,又一次和我失之交臂。
1989年,父親終于走完了他坎坷的人生路,留給我的只是無盡的夢囈中的思念。
父親的一生既坎坷,又傳奇,他有過輝煌,又歷經磨難。在他誕辰百年之際,我再一次用顫抖的雙手捂住隱隱作痛的心扉,走進他的人生……
輟學后的父親,和伯父一起,開始挑起了全家的生活重擔,兄弟倆背井離鄉,外出謀生。生活的貧困,造就了父親的節儉,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好像天生就有一副俠肝義膽,慷慨大方,自已窮,卻時常接濟別人,以致人緣極好。父親的聰穎、勤奮和人緣,使他慢慢的有了積蓄,到了快解放的時候,桐山南門的魯家已是殷實人家。
父親外出謀生時期,接觸了一些從事地下活動的共產黨人,初步了解了共產主義的思想?;氐郊亦l后,他開始積極投身抗日救亡運動,支持共產黨的抗日救國主張,抵制日貨,推銷國貨,經常為中共鼎平地下組織和游擊隊提供各種資助。
新中國成立后,父親全身心的投入到社會主義建設的熱潮中。那時的福鼎,百廢待興,父親以他的熱忱和慷慨,和對共產黨的信任,動員和帶領全城的商家投入到振興福鼎經濟的建設中。父親牽頭組建了新中國福鼎工商聯,是福鼎工商聯的首任主委,他把自己連同伯父的所有積蓄用于投資創辦企業。1951年,他創辦了福鼎火力發電廠,還無償投資支持福鼎北海酒廠、福鼎印刷廠、福鼎新生百貨商店、福鼎中天醫藥店等企業的開創。他把自己連同伯父的所有積蓄計達9100萬元(當時人民幣幣值,下同)投資到創辦企業上。
有兩件當時福鼎婦孺皆知的義舉,可以足見父親的品格。
抗美援朝,父親積極發動工商界捐款購買飛機大炮,自已帶頭捐款達2500萬元,還主動購買大量建設公債券頭等獎金500萬元,連同母親的全部金銀首飾都捐獻給國家用于購買飛機大炮。我們家在南門有一溜祖傳的門面房,父親半賣半送給政府作為桐南街道居委會的辦公用房。
這就是我的父親,一位被政府和社會尊重、為繁榮地方經濟作出重大貢獻的知名開明人士。
1956年,父親出任公私合營福鼎火力發電廠私方廠長。同年,出任福鼎政協常委、縣工商聯副主委、縣和平解放臺灣工作組組長。
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煤炭供應不上,電廠改用木炭發電。而木炭貨源緊缺,1960年,父親毅然決然的挑起了木炭采購的重擔。他不辭艱辛,帶領運輸人員爬山涉水,深入邊遠山區,尋找貨源。木炭采購運輸異常艱苦,山區燒制木炭村民生活十分困難,父親在征得領導同意后,從電廠撥出???,用于接濟村民生活和補貼運輸人員的伙食。他自已風餐露宿,節衣縮食,時常深夜歸家,清晨離去。在我孩提時代的記憶中,那年月,運輸木炭的司乘人員是我們家的???,家里僅有的一點菜肴幾乎都讓父親用以接待他們。由于他的努力,電廠一直沒有中斷發電,保證了當地工農業生產供電和全城百姓的正常照明。然而,讓我們始料不及的是,一場大禍也就此拉開了序幕。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那是個怎樣黑白顛倒的年代,父親用于接濟村民和運輸人員生活的經領導批準核銷的2200元???,竟成了他“貪贓枉法”的“罪證”,此后,蒙冤受屈的他度過八年的鐵窗生活。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時代已經翻開了嶄新的一頁,父親的冤情也已大白于天下。父親早年以散盡家財的義舉致力于福鼎工商業的振興,走的時候沒有任何積蓄,祖宅依舊,平屋數間,而且幾近家徒四壁。但是父親卻給他的兒女留下了無私、愛國、光明磊落的精神財富,留下了“位卑未敢忘憂國”的民族情懷,留下了在福鼎民族工商業發展史上足可濃墨重彩的感人事跡。所有這些,已經成為我們魯家后代的精神支柱,激勵我們前行,教育我們應當如何做人、處事、立身。
謹此,緬懷我敬愛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