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味道

（散文）顧麗敏

         普通的青石板路，兩旁斑駁的墻體，左右時不時出現的一個個小弄堂，我輕輕一咳，弄堂里傳來微微的回響，這些，似乎都與其他一些古鎮沒有區別。盡管東沙古鎮也別有一番韻致，南高北低的建筑群錯落有致，多樣別趣，宗祀宏偉氣派，廟宇古樸典雅，屋墻飛檐畫廊?？墒?，這些與別的古鎮又有何不一樣？
         我力求想尋找點什么特別的，或者像唐朝的李白、宋時的蘇軾、清時的朱緒徘徊著吟詩作畫，在這小街窄弄吟詠獨特的水韻海味，或者放歌歡暢，抒發心緒，淋漓盡致。
         指尖劃過那覆蓋著層層青苔的墻體，我看著粘在手指的塵土，拿到嘴邊吸吮了一下，舌尖是一種澀澀的、苦苦的、咸咸的味道。對了，我要找的就是這種味道——鹽的味道——智慧的味道。
         因為鹽，古鎮歷史的滄桑感頓然撲面而來，一種力量與真情緊緊包圍著我，讓我駐腳，讓我仰望。我從東踱到西又踱到東，細細端詳，舍不得移開癡戀的目光。我開始等待，開始沉默，開始了苦苦的猜測。
         海風從北面吹來，混合著櫓聲，飄浮著黃魚羹味。我似乎看到了唐宋時密集的帆影，還有那秦時的徐福船隊，浩浩蕩蕩，千年前的東沙頓時燦燦爛爛晶瑩起來。
         微腥的咸味在千年的弄堂風中微蕩。“海濱生長足生涯，出水鮮鱗處處皆，才見喧闐朝市散，晚潮爭集又橫街。”清朝文人王希程這樣描寫東沙曾經的繁華。那么，我現在腳下的青石板縫里該遺留著多少魚鱗多少魚子？一九三三年，上?！渡陥蟆吩浛且粍t消息：“東沙角一隅，居民三千，大小店鋪四百余號，其商業密度實為罕見。”居民三千，店鋪四百家，這樣看起來東沙鎮居民平均七個人就擁有一家店鋪，也可以說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店鋪，而這店鋪的生意絕不是圍繞著這三千居民，可見當時的客流量有多大。我仿佛看見多少車載肩挑的人把那條小街擠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叫賣聲、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似一曲大海的頌歌。當那漁船攏岸，賣魚的、買魚的、運魚的都聚簇在一起，街兩邊商鋪林立，“聚泰祥棉布”“鼎和元香干”“嚴永順米店”等等，人群熙攘，那情那景，堪稱繁華欣榮。
         一九一七年的漁汛，停泊在東沙洋面的漁船計有一萬二千六百零一艘，漁民達到了八萬多人。每到夜間，海面上排排漁船停泊達十多里路，一百多艘駁魚船日夜運魚，靠近?？诘奈迨嗑呗涞卦钸B夜烤網。這些數字讓我大吃一驚，腦海中展開的是一幅壯觀宏偉的場面，歷史的長鏡頭給我們后人帶來了多少震動和美的感受。
         漁業的豐收必定使魚貨要加工處理，那個時候，加工魚貨的方法簡便單一，主要加工的方法是腌曬。腌曬離不開鹽，兩者的緊密結合，在漁業加工業興起的同時也促進了古鎮制鹽業的發展。
鹽，那種咸咸的味道，那種人人不可缺少的白色結晶，透明晶瑩，質樸干凈，澀澀的，苦苦的，讓你有所保留和節制。
         鹽，煮水為之，出于東海。而岱山的“煮海”之源可追溯到四千多年之前。四千年的悠悠歷史使這個古老小鎮生命不息。
         湛藍的水凝結起來，在陽光下發出銀色的光。一扇扇的玻璃窗，一格格的玻璃花，雪晶一樣的鹽垛，錯錯落落地堆積，如蒸籠中一個個正在發酵的白饅頭。那是鹽田，那就是鹽田，海與天的連接，連接成就了岱山著名的貢鹽。
         我們生活的必需品——鹽，它是普通的，也是長久的，更是必須的。人生猶如一把鹽。如果我把糖比作情感，比作激情，比作沖動，那么鹽就是理智，就是平靜，就是安詳。糖是甜的，甜蜜的味道具有非凡的誘惑力，誘惑是一種快感，是一種感官的享受，卻會讓人迷惑和沉醉。而鹽不是，鹽是咸的，咸，是不會膩的，咸的味道會讓你懂得節制，會讓你體驗生活的本味。
         這個古老的小鎮，這個有著鹽一樣智慧的小鎮，我的目光不能遠眺三點五萬畝的鹽田，而我的腳步卻可以跨進中國鹽業博物館去了解。二〇〇五年七月開館的中國鹽業博物館外觀通體潔白、整體建筑造型全是采用海鹽晶體結構，遠遠望去，如同大寶石熠熠發光。展館里面更是實物陳列著“煎煮”“板曬”“灘曬”工藝演變過程中的各種工具和文字記載。
         制鹽，是一門辛苦勞累的活兒。有曾經的岱山漁謠為證：“起早里格摸黑出門檻，十里啦格沙灘走往返，阿拉旁人無靠里格山呵，挑來挑去是爛泥灘。”一望無際的鹽灘，鹵水浸泡的土地，胼手胝足，赤腳蓬頭，鹽民的艱辛一覽無余，有詩曰：“白頭灶戶低草房，六月煎鹽烈火旁。走出門前炎日里，偷閑一刻是乘涼。”形象而入木三分。
         很多歷史的記載我無意去復制，只是想著，這個古鎮的鹽該給這個古鎮留下點什么，或者又將帶給她一些什么。從文人墨客到鹽商、鹽民、鹽官們，長期的砥礪和撞擊終于也從那白花花剔透的鹽粒中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白色的文化——鹽文化。
         青石板路是簡單的，簡單的青石板路卻承載著古鎮那悠久厚重的歷史。鹽的成分是氯化鈉，而氯化鈉是一種最為穩定的化合物，鹽，潔白晶瑩的鹽，是不是也是永恒堅貞的象征？
         我們需要沉思，在這片東方濕地之上，在這個別于其他古鎮的青石板路上。曾經密密匝匝的腳印宛若星星點綴，有著鹽一樣質樸的古鎮，有著鹽一樣智慧的古鎮，她的文化底蘊，她的人文內涵，該怎樣發現和挖掘？美貴在保存，還在于創造。
         創造古鎮的美，從鹽著手，讓鹽業旅游借勢而上，以鹽的歷史、鹽的文化為主題，打造獨一無二的漁鎮。
         東沙，是一本還沒有完全打開的書，蘊藏的珍寶有待開發。東沙，猶如一只別致的酒杯，盛著一杯醇香的雞尾酒，有待你細細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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