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平
科學之昌明,醫學之發達,就是無有治療心病的藥劑。這一遺憾使老兵們幾乎都患了不治之癥——相思病。
石頭的心沒有他的名字這般堅硬。他的心像個多愁善感的女人,被思念的情愫浸染得柔軟、脆弱。
“牯牛,我不行了!”醫院里,他拉住同村人的手,仍叫著對方兒時的乳名,眼角淌出幾滴清淚。“如果有朝一日你回到大陸,一定替我去家里看看我的親人、看看家鄉的那條小河……”
“石頭,你想喝家鄉的水嗎?”
“想??!怎么不想呢,我做夢都在那條河里洗澡咧!”
“你看這是什么?”牯牛掏出一只透明的小瓶,里面裝有微黃的液體。
“這又是什么藥?唉,不必為我耗費錢財了。”
“這不是藥,是家鄉的水呀。”
“哈,你騙人。我不相信!”
“是真的……”于是牯牛講了“家鄉水”的來歷——
一九四八年,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強大攻勢下,蔣家王朝節節敗退。南逃途中,路過故土,望著僅幾百米之隔的家,牯牛跪地磕了三個響頭,匆匆返身從把自己和伙伴們泡大的河里灌了一軍壺水,隨大隊人馬揮淚而別……
石頭喝了這小瓶里的水,居然又神奇地活了半個月,然后帶著一種心理上的滿足去世。
其實,牯牛講這段往事時有意省略了一些細節——
潰軍在橫渡臺灣海峽時,船少人多,秩序混亂,他和幾個弟兄被擠下水去。他同兩個會水的拼死拼活游上了一座荒無人煙的小島,其余的全部沉水喂魚。
“排長——牯牛——,我一定想辦法來接你們——!”茫茫大海,波浪滔天,順風傳來石頭的喊聲。
在孤島五天的日子里,是那壺淡水救了三條人命。壺里本來還有幾口水,應歸牯牛喝的,但他沒舍得享用,硬是等到接他們的小舢板。
退役后,牯牛有了自己的小家。在家里專設一神龕,端端只供那舊壺里的幾口水,每逢春節、中秋……等傳統佳節,他必納頭叩拜!風雨幾十年,加之島上氣候炎熱,那壺中為數不多的液體早已蒸發殆盡,
石頭喝的其實是本島淡水。
春風解凍的時候,兩岸的關系緩和了,滿頭霜色的牯牛故地重游。父母業已仙逝,墳頭青青的野草在風中打著旗語,無聲地述說著辛酸與哀涼!
臨走,還是那把軍壺,還是那條小河,壺在河里咕咕地滋潤著曠久的焦渴。